长舒一口气,酸涩的双眼还是不自主地把最后一段文字又扫了一遍,闭上一会儿,目光投向还在行驶中的火车窗外。黑暗一片,来时所见的丘陵、鱼塘和农家小屋,连轮廓都不见了。几点路灯光一闪而过,窗外的世界重又被黑暗占领。头昏沉沉的,恍惚间,摊开的书本里传来了索缪城人窸窸窣窣的闲话声。透过黑洞洞的窗,葛朗台家萧森的大门就在眼前。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依稀可见。噢,老葛朗台先生一定已经不得已闭上了追随了金子一生的眼睛去往了天国,否则他怎会允许这屋子里出现第二根燃烧着的蜡烛?门边那扇被蛀蚀得快要散架的窗里,一群形形色色的男女正围着客厅的桌子打惠斯特牌,不时向主位上穿着寒酸的女子传递着美妙的赞词和谄媚的眼神。紧挨着她坐的男人有着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孔,体面的穿着配上这张脸只添了几分滑稽,嘴里叫着“我们亲爱的欧也妮”。噢,这位蓬丰先生还未得到那令他垂涎多年能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婚姻。那么,可爱的欧也妮呢?
夜渐深了,人们依依不舍地陆续离开这灰暗破旧的宅子,少了人气的葛朗台府邸更显萧森。娜农吹熄蜡烛,将蓬丰先生刚送的鲜花扔掉,看了一眼坐在窗台边的小姐,悄悄地回自己屋去了。借着窗口洒下的银辉,欧也妮用温暖柔和的目光细细端详手中的首饰盒。七年的时间,盒子上的每一片金子,每一颗珍珠,早被她圣洁的目光轻吻了千万遍。透过叔叔、婶婶的肖像,她仿佛看到了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帅气身影隔了大洋在对她微笑。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花园里那条虫蛀的木凳上,回想起他们沐浴着晨光凝视彼此纯净的眼睛,说出“永远属于你”的誓言。他人再殷勤美妙的赞美都无法博得她的半点笑容,但此时她的嘴角分明向上弯起。此时的她比七年前多了几分思念,少了几分羞涩,爱却未减半分。可怜的欧也妮不知道,她苦苦盼了七年而音讯全无的恋人正在同一片月光下,在不远的巴黎戏谑地写着令她肝肠寸断的信,心里做着美美的贵族梦。她心里的永远都是那个英俊又重情义的表弟,令她怜爱的夏尔。
透过车窗厚厚的玻璃,透过快要散架的破窗框,欧也妮充满爱意的圣洁眼光就这样清晰地穿透了浓浓黑夜,直映到了我的心底。是了,七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在同样经历了无数变故和这个充满铜钱臭的社会的熏陶后,夏尔和欧也妮都屈从于了人间利益的盘算。不同的是夏尔的灵魂寄托早已追随金钱和地位而去,而欧也妮却仍有着饱满的爱情与信仰。也正因此,两人最终分道扬镳。大师把欧也妮塑造成了一个人间圣母,在给予她圣母的爱心与圣洁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给了她圣母孤独的灵魂。她静静地燃烧着,在窗外黑洞洞的世界里照出一点人性之光,同时淡然地走向永恒的终点。
火车驶进城市了,车窗外的黑暗被密集的灯光彻底打碎。我庆幸,我的时代并没有被丑陋和黑暗充斥,但我也知道,它仍需要更多的光亮来自净。我愿意做这窗外一点微小的光。